俺村在太行山的一条深沟里,这条沟很长,东通安阳,西达长治,是一条“丝绸之路”。
从早到晚,大路上人来车往,络绎不绝。不是上山西,就是下河南。有赶脚的,挑担的,贩黄丝的,卖山货的,偶尔还会看见骡驮棺的,抬担架的。这条山路虽近,却十分难走,而且还有几个不干净的地方,坟疙道就是其中之一。
坟疙道是一个乱坟岗,就在大路边。人们走夜路经过这里时,常常会碰到鬼。什么男鬼,女鬼,胖鬼,痩鬼,狐鬼,厉鬼,都有人见过。因此,知情的行人夜晚一般不走坟疙道。这地方离俺家不太远,最多七八里路。俺爹可不管有鬼没鬼,为了赶时间,省店钱,每次总是搭黑闯过坟疙道,迟早要扑到家。
这天晚上,俺爹赶着大紫骡子来到坟疙道时,见路边坐着一个年轻小媳妇,哀哀地一劲哭。他瞅了瞅这个女人,只见她身穿一身白,脸也是白煞煞的,没有一星儿血色,就知道不是人,是鬼。但俺爹常走夜路,经见得多了,并没覚得害怕。他走上前问:“这位大嫂,黑更半夜的,你不回家,独个儿在这儿哭啥哩?”小媳妇哭着说:“俺男人嫌我做的饭不好吃,把我打了一顿,撵出来了。”俺爹又问:“那你准备咋办呢?总不能在这荒天野地里哭一晚上吧。”小媳妇抽抽泣泣地说:“俺也不知道该咋办。大哥,你给出个主意吧。”俺爹说:“要不,我送你回家吧。”小媳妇有些犹豫:“不知俺男人还让不让俺进门。”俺爹说:“我去劝劝他,不会再撵出你来的。”小媳妇才转悲为喜:“那就多谢大哥了。只是俺这小脚裹得很紧,走不得长路。”俺爹知道她想骑牲口,就说:“正好牲口空着,你就骑上去吧。”小媳妇就站起来,俺爹扶着她骑上大紫骡子,嘱咐她:“大嫂,坐好啊。”就在他扶小媳妇上鞍子的时候,他感觉到她全身轻飘飘的,没有一点份量,像个纸人。那手和胳膊也是瘦嶙嶙,凉冰冰的。俺爹就更覚得她不是人,是个真鬼!当时俺爹的胆子也真大,出于好奇心,他一心想弄清这鬼到底是什么东西,就用赶牲口的鞭子偷偷地把小媳妇拦腰给拴住了,并且还打了个死结,这回小媳妇甭想跑掉了。俩人边走边聊,俺爹问:“大嫂,你是哪个村的?”小媳妇答:“前面冯家口的。”俺爹心里明白:前面根本就没有什么冯家口村,骗谁呢?又问:“家里都有谁?”小媳妇说:“有俺公爹,俺婆婆,还有俺男人,俺小姑。”俺爹接着问:“你公爹叫啥,你男人叫啥?”小媳妇回道:“俺公爹叫冯老三,俺男人叫冯小四。”俺爹一旁偷笑:真会瞎编。方圆十几里地的人我都知道,哪有什么冯老三,冯小四的?这时,他俩来到一片坟地前面,小媳妇说:“大哥,俺到家了,叫我下去吧。”俺爹笑道:“你下不去了,我已经把你捆住了。”小媳妇这才发覚自己被捆,大惊:“你为啥把俺捆住?”俺爹紧握手中的鞭子,指着小媳妇说:“我早就看出来你不是人,是鬼。我今天倒要看看鬼究竟是什么东西。你乖乖地跟我走吧。”小媳妇这下慌了,忙哀求道:“大哥,你行行好,把俺放了吧。”俺爹说:“不放。你黑更半夜在路上吓唬我,我饶不了你!”小媳妇哭道:“大哥,俺不敢了,俺给你陪不是了,你放了俺吧。”任小媳妇怎样哀求告饶,陪礼谢罪,俺爹就是不放她。小媳妇恼羞成怒,大声喝道:“你到底放不放?”俺爹说:“不放!瞧你有啥鳖法?”这时,小媳妇顿时凶相毕露,从嘴里吐出二尺多长的舌头,来吓唬俺爹。俺爹冷笑一声:“呸!你少来这一套。老子是吃米面长大的,不是吓大的,走南闯北几十年,啥鬼没见过?啥事没经过?想吓唬倒我,让我害你怕,没门!”小媳妇见这一招不行,又使出法朮,扬起尘土来,一霎时,俺爹周围飞沙走石,天昏地暗,阴风阵阵,冷气嗖嗖,弄得俺爹睁不开眼,喘不过气,东倒西歪,天旋地转。但不管小媳妇使用啥手法,俺爹就是牢牢握住鞭子不丢。小媳妇软硬兼施,死磨硬缠,使出了各种伎俩,都没得逞,最后只好认输,乖乖地跟着俺爹走。不大一会儿,俺爹就回到了家。一进门便喊:“旦他娘,快点亮灯,看看我给你带回来一个稀罕物件。”俺娘赶紧把灯点着,问:“啥稀罕物件呀?”俺爹说:“你见过鬼吗?我今晚捉住了一个女鬼。”俺娘说:“在哪哩?尽瞎說。”俺爹把鞭子往上一举,就见那小媳妇离开了鞍子,被鞭绳吊在了半空中。这时俺爹感到十分奇怪,恁大一个小媳妇,却没有一点份量,轻飘飘就像个纸人,顶多有二三两重。更奇怪的是,俺爹把鞭子伸到灯笼跟前一看时,顿时惊呆了!眼前哪有什么小媳妇,只见鞭绳上牢牢地拴着一块巴掌大的烂棺材板!